八百壮士激战日军4日夜 最后缴械士兵当场痛哭

　　摘自《八百壮士》

　　作者: 陈立人 出版: 团结出版社

　　留下一支小部队上海最后阵地，蒋介石的打算是，四两赚千斤，以此影响即将在布鲁塞尔召开的九国公约会议，日本人坐到停战谈判桌上。

　　可是，布鲁塞尔听得到上海城头这急迫的枪声吗？

　　九国公约会议，从开始就呈现出胎死腹中的迹象。中国希望这次会议达到三个目标：一是宣布日本是侵略者，并予制裁；二是列强给中国贷款和武器、军火等物质支持；三是英、美、法海军在远东、苏联陆军在西伯利亚分别进行军事演习，向日本。而列强仅仅打算提供一张圆圆的会议桌，把中国和日本拉到一起，有话好说，接受调解。

　　由于对会议抱有很大的幻想，中国派出庞大的代表团。中国代表为自己的，左右奔走，苦苦周旋。

　　美国是九国公约发起国，又是世界头号大国，在布鲁塞尔的会议桌上自然处于举足轻重的地位。中国首先渴望得到美国的支持。

　　10月28日，中国代表团团长、职业外交家顾维钧，拜访美国首席代表戴维斯及其助手亨培克。双方谈得相当坦率。

　　戴维斯，一个美国老外交家，他当然知道中国人是提一只篮子，请求援助来的。但是这位大国代表很不。他先是用十分热烈的词句对中国表示同情，衷心希望这次会议有助于中国。之后，就叫苦，他说，“美国在远东目前无力持坚定的立场。而无力办到的事，美国决不做任何承诺。所以，在布鲁塞尔，美国既不能大门，也不能当带头人。”

　　作为一个多年周旋于外交场合的穷国、弱国外交代表，顾维钧对列强的脾胃摸得清楚，什么脸色、眼色都见识过。戴维斯是礼貌的，他的直率无可。但顾维钧对他的说法不以为然。顾维钧一针见血地指出，“美国在远东可做的事很多。比如，倘若把目前源源输往日本的石油、钢铁、橡胶等战略物资改运中国，那对中国将是很实际的支持。”

　　壮士无戈这实质上是希望美国带头对日本实行经济制裁。顾维钧一下触及到美国一根最的神经。谁都知道，日本是无资源国家，它赖以进行战争的重要物资，许多是从美国进口的。戴维斯不打算在此谈论这个问题，他非常礼貌地掐断了话头。他说：“这个问题关系到美国《中立法》，改变它，要经过复杂的立法程序。而也清楚，目前美国对《中立法》，还常欣赏的。”

　　为了不使中国过分失望，戴维斯说，在布鲁塞尔，即使美国不能向中国提供切实的支持，但很愿意提出某些策略性。

　　顾维钧洗耳。

　　“中国应该更好地掌握含蓄的艺术。”戴维斯认为，在布鲁塞尔，中国不应采取过于强硬的态度，以便给其他国家进行斡旋留下余地。他谈道：

　　“可以发表一篇温和而不失坚定的讲话。说中国理解日本需要原料，和为其过剩的人口寻找出。甚至可以提出，中国愿意在经济上和日本合作，这对两国都有利。但是经济合作是不可能由日本侵略和数以万计的中国人来实现的。中国还可以指出，由于日本侵略中国，不仅使得中、日经济合作化为泡影，而且也违反了九国公约。中国还应当指出，日本作为九国公约签字国之一，它的行为并不仅仅是反对中国，同时也在反对九国公约各签字国。因此，有责任采取步骤对付日本违反条约的行为。”

　　在指出中国应该这样做，应该那样做以后，戴维斯接着说：

　　“最后，中国应向会议做如下表示：为了不影响目由发表意见，中国代表愿意退席，给代表以讨论的完全。”

　　戴维斯指点迷津地说了一大通话，而要求中国从布鲁塞尔的会议桌上退席，才是他全部的主旨。

　　要中国代表从事关中国命运的国际会议上“自愿退席”，这离奇的“”，使素以沉着老练、处变不惊著称的职业外交家顾维钧，听起来也不免。

　　中国是个主权国家，在战场上正日本侵略者恣肆，现在到谈判桌上任人宰割，而且还要蒙上眼睛堵上嘴，何在？

　　中国外交家觉得美国的太出乎意料、太不理，但外交家就是外交家，中国人十分“含蓄地”向美国人表示，对他的感到难于理解。即使中国认为可以按他的意见，也很难向中国解释。这是个十分的问题。

　　戴维斯总是那么“友善”而富于“涵养”，他解释说，他理解中国这一态度。他也认为中国完全有权参加会议的讨论。“退席”这个词听起来也许令人不愉快。但中国这一举动体现出东方人和助人为乐，必会在理上巨大的同情。

　　戴维斯特别指出，这一不是他个人的意见，而是罗斯福总统的一项非正式。

　　这已经是在中国人退让了。

　　“既然如此，”中国说，“鉴于此意见如此重要，我必须立即报告我国请求。”

　　一直在旁边作陪的亨培克，也就是不久前为中国抗战前途，与一位法国外交家争论不休的那位美国博士，心事重重，言辞谨慎，时而流露出爱莫能助的无可奈何神情，在晤谈结束时他提醒中国人说：

　　“，希望不要在外面美国是中国最好的朋友，以免给人造成一种印象，说美国代表团在会议中处处带头，并且负起了全部重担，因为这会在美国引起麻烦。”

　　美国同行的这一忠告，使中国瞠目结舌，无语以对。一个被侵略、受的国家，在国际会议上，连自己有朋友的话都不能说，中国的处境实在太可悲了。

　　对中日战争和九国公约会议，法国的态度是始终一贯的。淞沪战场打得最激烈的时候，中国空军为轰炸停泊在黄浦江上的日本军舰，曾误落在上海法租界，法国声色俱厉，为此向中国提出严重。并，若再有中国飞机飞越法租界，法军将开火射击。而在布鲁塞尔，当中国代表团要求法国，为中用物资通过法属越南提供过境便利时，法国人却胆小如鼠，一口回绝，说，万一日本察觉此事，就会使法国面临对日的严重纠纷，法国不能独自应付这样的危机。

　　一贯狂妄自大的英国人，此时变为谦谦君子。他们一再表示，英国的手都让欧洲问题捆住了，无力他顾，处置远东局势，唯美国马首是瞻。外交家看得很清楚，英国人赞成召开布鲁塞尔会议，“不过是想把一只烫手的马铃薯扔进的篮子里。”当中国代表会见艾登，寻求支持时，这位英国外长对中国的处境深表同情，同时表示，希望中队能打几个胜仗，这对外国提供物资是个鼓舞，更容易得到积极的援助。他其中的一句话，特别有英国人的风格，也特别令人齿寒。他说：“因为，的者，一般更乐于帮助强者而不是弱者。”

　　中国人告诉他，中队正在做一切能做的事情，表现出惊人的抵抗。最近在上海，一支800人的小部队英勇抗击日军，国际对此高度称赞。这位英国官员不屑一顾，冷冷地说：

　　“那是典型的心理战术，我知道。”

　　布鲁塞尔会议已经注定流产。蒋介石委员长大失所望。

　　战场上得不到的东西，别想在谈判桌上得到。蒋先生尤其不应忘记，九国公约原是列强根据门户政策，为瓜分，而不是为中国利益而订立的。

　　可悲的是，他恰恰忘记了这一点。

　　四行仓库壮士们的遗物已经全部集中起来，足足一麻袋。

　　将这些物件进行登记、分类、打包，是件极庄严的事，谢晋元自己亲手来做。

　　有的写在信纸上，有的写在烟盒上，也有的写在手巾上。大部分写给父母，也有写给妻儿，还有留给兄弟的。字字，句句是情。谢晋元边整理，边阅读，边掉泪。都是些十几岁，20来岁，顶多30刚出头的人，这哪是写的年龄？人生刚刚起步啊！

　　炸毁日军坦克的勇士陈树生，他的写在一件白汗衫上，那是血书，写给在四川大巴山的老母。写着两行血红大字：

　　取义，

　　儿所愿也！

　　他如愿了。

　　只是，不知道他家中老母，一旦看到这血衣，老人家是否能得住？

　　共有298封。也有的战士仅仅留下钱物。有的交来身边仅有的零用钱；有的留下一双鞋垫，绣着一对鸳鸯，敢是姑娘给他的信物；有的是给家人买下、没来得及寄走的药品；也有缴获的战利品，如日本小刀、钢笔，等等。每个物件都是一番心意，一个嘱托！

　　整理好官兵遗物，谢晋元心潮激荡，思绪万千。他想，都是多好的弟兄啊！作为兄长，我不该对他们说那个“死”字。他们的生活刚刚开始，家人在思念着他们。但是，他们都是战士，作为一个长官，我不该说那个“退”字，浴血沙场，为国捐躯，是军人的职责和光荣。当此国家危难之际，忠孝不能两全，一个军人应以忠为先。现在官兵们各人都立下死战的誓言，那么八百壮士作为一个整体，在这最后时刻，对上峰也应有个交代，想到这里，他挥笔给师长孙元良将军写了一封信，表达了他自己，也表达了全体官兵死战的决心。全文如下：

　　元良师长钧鉴：

　　窃职以的决心，谨遵钧座意旨，奋斗到底。在未达成任务前，决不轻率怠忽。成功成仁，计之熟矣。工事经三日夜加强，业经达到预定程度。任敌来攻，定不。二十七日敌军再次来攻，结果，据瞭望哨兵报告，毙敌在八十人以上。昨(二十八晨)六时许，职亲手狙击，毙敌一名。河南岸望见，咸拍手欢呼。现职决心待任务完成，作壮烈！一切祈释钧念。

　　职谢晋元上

　　二十九日午前十时于四行仓库

　　壮士们的遗物，于夜间趁市民救护队前来抬伤员时，带了出去。送走那一麻袋沉甸甸的和遗物，八百壮士心里十分了然：自从进了四行仓库，就没想到活着出去。现在，把都留下了，更活之理！

　　人人坚定了死战不退、与阵地共存亡的决心。

　　但是，地球是圆的，什么事都可能发生。

　　进攻四行仓库的日军，在屡屡受挫后想到，苏州河南岸租界里的骨头肯定比北岸中国士兵软。于是，东洋鬼子向西洋鬼子龇出獠牙。负责管理租界的洋衙门——工部局，接到日军司令部的，日本上海派遣军总司令松井石根约见工部局总董、洋大人费信惇。松井大将咄咄逼人地，任何资助、中队抵抗的行动，将被看做对日本不友好。并声称为四行仓库的抵抗，日军将不惜使用一切手段，一旦战火波及租界，日军概不负责。

　　西害怕了。他们反过来中国人。

　　松井石根向费信惇交涉，那是因为了解他——这位资本家出身的英国人是租界洋行大班的代言人，他一贯华人。1925年，上海发生因日本纱厂资本家枪杀中国工人顾正红引发的五卅惨案时，他也是工部局总董，对中国工人的，就是他一手策划的。现在日本侵略军在对一支中队无计可施时，找他帮忙，他果然予以“合作”。费信惇以租界中外人士生命财产安全为由，通过本国照会中国，要求撤退四行仓库守军，以免战火祸及租界。

　　上海目睹八百孤军，困守危楼，宁死不退，万分钦佩。同时，也为孤军前途担忧。古代田横五百壮士，忠心报国，集体，传为千古绝唱。但那毕竟是历史悲剧。眼下，上海抗战既已到了如此地步，而全国抗战方兴未艾，英雄大有用武之地，让八百壮士做无谓，岂不痛哉！因此，纷纷，命令孤军撤退，保存实力。中华妇女同盟会的姐妹们直接宋美龄，发出如下呼吁：

　　闸北孤军死守不退，义勇之气，动魄；请代表我妇女界，转恳委座，速即撤退，以保全八百壮士，储为长期抵抗之用。

　　布鲁塞尔装聋作哑，见死不救；租界为图自保，要求撤兵；国内仰慕英雄，保存八百壮士。不知蒋介石真动了哪一根筋，下达了撤出四行仓库的命令。

　　10月30日夜里9时许，仓库2楼的电话骤然响起。这部黑色的西门子电话机，是上海抗日别动队的文强送来的。它能。四行仓库内的消息可以通过它传给潜在租界的上级指挥官，可捅给上海报界，也可直通南京。

　　在枪声停息的夜间，电话铃声显得特别震耳，谢晋元伸手抓起话筒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：

　　“中民兄吗？”

　　“我是中民。”谢晋元答。

　　“我是柏亭。冯副师长也在这里。”对方报了自己名字。其实，谢晋元已经听出，他是师参谋长张柏亭，并且知道电话是从法租界一个秘密指挥所打来的。

　　“中民兄，你听着。”参谋长的语气十分严肃。谢晋元意识到下面的话非同寻常，耳朵不由竖了起来。“奉最高统帅之命，你部于午夜12时，撤出阵地。”

　　师参谋长一字一顿，一板一眼，宣布了命令。

　　照理，在瞬息万变的战场，或进，或守，或退，随时都做好了准备的。但是，四行仓库打得正顺手、激烈、辉煌，而且刚刚送走，谢晋元满脑子“死战”的念头，突然命令撤退，射出去的箭，怎么能回头？他拿着话筒，竟惊呆了。

　　“听明白了吗？”冯圣法副师长在电话那头追问一句。

　　“听明白了。”谢晋元猛然，赶紧回答。

　　站在一旁的杨瑞符也已听清参谋长下达的命令。杨营长性急，他夺过话筒，大声地说：

　　“报告参谋长，我们全体官兵要求继续。四行仓库里弹药充足，工事坚固，粮食饮水均不成问题，我们愿为上海最后阵地流尽最后一滴血！”

　　杨瑞符说完，谢晋元夺过话筒，言辞激动：

　　“我全体壮士早已立下遗嘱，相誓与四行最后阵地共存亡，但求死得有意义！但求死得其所！请参谋长报告师长，转请委员长成全我们！”

　　这边，谢晋元与杨瑞符轮番申述理由，请求；那头，张参谋长与冯副师长一再阐释。电话中，两位长官已经可以体味到壮士“声泪俱下”的情状。参谋长心中涌起热浪，但话却是冷冰冰，硬邦邦的：

　　“这是命令。军人应以服从为，打日本鬼子非此一时，今后还会有比守四行仓库更重要的等待你们担当！如果你们命令，那你们的勇敢与，便成为匹夫之勇而毫无意义了！”

　　军令如山！

　　谢晋元只好领命。

　　撤退的命令传遍四行仓库的每个战位，一阵惊愕之后，士兵们紧张动作起来。重兵包围下，退也许比守更难。他们勒紧腰带，扣好衣扣，系牢绑腿，带足弹药，准备突围。

　　此时的八百壮士，如同一块烧红的钢板，一瓢凉水下去，变得更冷峻、更坚韧。

　　一楼大厅着肃穆的气氛，阵亡官兵的葬礼正在举行。这是撤退之前必须料理的最要紧事。

　　孩子们看着饥寒而死的上海市民大厅正中的地面，已经挖好一个巨大的坟坑。坟坑黑黝黝，像口无底的枯井。旁边三副门板上停放着烈士的遗体。四行仓库4天战，共了4位烈士。其中，陈树生烈士的遗体，已经随着那声震天的炮火，抛洒在苏州河畔、旁。

　　坟坑四周放着几盏油灯，灯光忽闪忽闪，更显得凄凉。

　　谢晋元亲自主持了葬礼。

　　他往队伍前面一站，人们立刻记起两天前那个夜晚，也是这个大厅，也是这个时辰，也是这些士兵，也是这饭碗做的油灯。团附举着灯，了每个士兵的脸，了每颗炽热的心。那个晚上，团附说过的箴言一样的话语，好似又在大厅轰然响起：

　　“四行仓库就是我们的坟墓”

　　钢铁誓言，在每头回荡。

　　几天来，一直在楼顶飘扬的那面旗帜，现在已经降落在大厅里。一位士兵手持旗帜，肃立在队伍的前排。看到它，人们又想起那天早晨举行的非同寻常的升旗仪式。

　　今晚仪式上，团附可做的事情不多，要说的话只有一句。他趋前一步，向烈士敬了最后一个军礼，沉重而地说：

　　“安息吧！好弟兄。血不能白流，我们一定会打回来！”

　　全场官兵，向烈士默哀诀别。烈士遗体一一移入黑洞洞的坟坑，士兵们捧起黄土，轻轻抛洒。抔抔黄土，和着行行热泪，簌簌而下。4天来，为之浴血奋战的孤堡，最终成了烈士永久的坟室。雄踞苏州岸的四行仓库大楼，将成为为国捐躯者无字的墓碑。

　　我军撤退的消息肯定已经，上海这地方有什么能保住密？今晚，日军在架起了探照灯，雪白的灯光，把四行仓库大楼照得通体发亮。

　　按照师参谋长张柏亭事前与英军商量好的计划，八百壮士今晚只要越过，进入东的租界，便告化险为夷，商团英国队在租界那边的中国银行负责接应。而后，我军离开租界，离开上海，经沪西归队。四行仓库与中国银行隔东西相望，距离不过100来米。但是，这100米面，有多少日兵在盯视着，有多少火器在对准着！

　　死神在暗中等待，森一条死亡之。

　　午夜时分，机枪连打掉敌人探照灯，谢晋元领着先头部队，随即冲出。

　　敌人开火了。火蛇狂舞，弹片横飞。从四面八方射来的枪弹交织成一张密密的火网，红色火舌把狭窄的面照得如同一条淌血的河流。

　　在我军火力掩护下，谢晋元和打头阵的第1连突破，火光在身旁飞舞，子弹从耳旁穿过。有人中弹，有人倒下。但队伍像折不断的箭，不可地向东插去。

　　先头部队终于冲过在敌军火力下的面，踏上东的公共租界。在中国银行的门口，谢晋元借着火光，看到大楼门口的水泥地上铺着一面英国米字旗，表明这里已是公共租界。

　　平卧在中国土地上的英国旗，是一把伞，还是一口陷阱？

　　撤退到租界后，被在胶州的“四行孤军营”，正在举行抗日。来不及细想，谢晋元领着自己的队伍，一脚踩上去。

　　后续部队按机枪连、第2连、第3连顺序梯次撤退。凌晨2时左右，所有部队都撤入了中国银行。撤退中，共有6人、27人负伤。营长杨瑞符右脚踝骨被击碎，躺在担架上大骂日本鬼子狗日的。

　　在中国银行，中国士兵全部集合在一起。

　　大厅中央，吊着一盏“卟卟”直响的大汽灯，明亮的灯光下，大厅被照得一片煞白。坚守四行仓库的壮士们，已习惯于在黑灯瞎火的夜间打仗，对这里明亮的灯光，非常不适应，眼睛被刺得生疼。再看大厅四周，站着不少荷枪实弹的英国士兵，楼门也由英国卫兵。

　　从四行仓库撤入中国银行，虽说只跨过一条面，但一脚便踏入了另一个天地。租界是国中之国。一切均由以英国为首的。在这里，中国士兵感到心中很不踏实。

　　正狐疑间，又听“哐啷”一声，英兵关上大楼的铁门。本来，这扇铁门应该关上。它正对着，关上它比较安全，可以避免日军袭击；并且在炮火连天的战场，一声门响再平常不过了。但此时此刻，“哐啷”一声，在中国士兵听来，竟如此刺耳，心头不由为之颤动：

　　英国佬想干什么？

　　刚从险境中闯过来的中国士兵，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中的钢枪。

　　英军的长官一直没有露面。一扇沉重的铁门把数百名中国士兵和几十名英国士兵关在一起，一盏耀眼的汽灯照在一副副肤色不同、陌生的脸面上。中国士兵看到，在各个要害上的英国士兵，个个面无表情地抱着枪，一顶烟囱一样的圆顶帽，高高地扣在头上，一圈宽宽的帽檐挡住了汽灯投射过来的光线，大半个脸被掩藏在帽檐的阴影底下，一双双眼睛在深深的眼窝里滴溜溜转，只有高高的鼻梁袒露在惨白的灯光下，像道道险峻的山梁。

　　拿着枪的东方人，与拿着枪的人，就这样在同一道铁门之内，同一盏灯光下，脸面对着脸面，枪口对着枪口，一言不发地相互打量着、对视着、提防着。此时要是有谁的枪走了火，肯定会点燃一个火药库，引发一场灾难。

　　直到凌晨3时，万国商团司令马飞上校才匆匆来到中国银行，还带来一名翻译。

　　在中国银行的一个地下室，谢晋元见到马飞上校，这位英官一副垂头丧气的神情，好像刚刚挨了一顿揍。谢晋元心中甚为诧异。

　　马飞上校“咕噜咕噜”说了一通英国话，讲得很吃力，看得出他心事重重。翻译把他话译过来，意思是：

　　“将军，很抱歉，不是我有意晚到，是因为事情有了变化。”

　　听了这一句话，谢晋元脑子“嗡”地震了一下。

　　马飞接着告诉他，刚才，日本人已向工部局交涉，声言如果让中队退出租界，日军将进入租界追击。马飞上校显得十分为难，说：

　　“，你知道，公共租界是中立地区，我们不想介入中日冲突。唯一明智的办法，请贵军把武器交出来。这样日军就没有向租界动武的理由。”

　　缴我们的枪？

　　谢晋元勃然大怒，断然。

　　武器是军人的生命。日本人数日，付出惨重代价，也没能动我一根毫毛。现在，英国人倒要来缴械，问我们火腾腾的士兵答应不答应，问这冰冷冷的枪杆答应不答应！

　　“别误会，千万别误会。”马飞上校连忙解释。他说，“并不是要收缴武器。只是将暂时由我们保管，待贵军撤离租界时再如数奉还。”

　　欢方僵持不下。

　　身在法租的师参谋长张柏亭听说工部局迫于日军的压力，节外生枝。他生怕八百壮士情绪激动，闹出什么乱子，便一面通过外交途径与租界交涉，一面部队冷静待命。这位将军十分清楚，在淞沪战场，几十万军对日本人既然一直节节，那么在租界里，一支小小的孤军更不可捅英国人这个马蜂窝。

　　在四行仓库困守危楼，孤军作战，谢晋元从未感到孤立。现在踏进租界，四周都是虎视眈眈的，一种不可名状的孤独感袭上心头。到了这一刻，才真正感觉到他带领的是一支孤军。

　　他沉默了。

　　听说英国人要来缴枪，中国士兵个个冒火：

　　“我们已经和日本人打了4天4夜，还怕和英国佬再干一仗？”

　　淞沪会战结束后，租界四周被日军占领，租界成为被圈起来的“孤岛”。“咔嚓”一声，所有的顶上了火。

　　英国兵吓得拼命往后缩。

　　事实上这帮曾经是天塌下来敢擎住，地陷下去敢填平的孤胆英雄，一旦把自己的前途交给的们，命运的缆绳便失控了。

　　最终，孤军官兵在一片惨白的汽灯光下，交出了手中的武器。共计步枪200余支，轻机枪20余挺，重机枪4挺，驳壳枪20支，子弹12万发，迫击炮弹100发。

　　许多士兵哭了。

　　当八百壮士为自己进入租界后的可悲怒目，欲哭无泪时，上海却为壮士归来欣喜若狂。在看来，这不是撤退，而是英雄式凯旋。

　　八百壮士打的是一场什么样的仗，心中自有。一支实际上不到500人的队伍，在规模空前的中日大战中，是很小很小的战斗单位。但是，他们、临难不苟的，显示了中民的抗战决心和力量。一座5层楼的孤堡，在淞沪战场，是一个小到不能再小的阵地，但它却成了透视战争的一个焦点，动员的一座课堂，多少人从中受到教育，得到振奋。4天4夜的坚守战，在漫长的战争进程中，只是极为短暂的一瞬，但同时，又是了不起的持久战。4天4夜有多少个分分秒秒？每分每秒都是意志、战力和的较量。

　　淞沪抗战以来，中国人也有打得漂亮的，但毕竟败报太多。倘若的其他部队，也能像八百壮士立洒尽最后一滴鲜血，与阵地共存亡之誓言，怀拼尽最后一颗子弹，与敌奋战到底之决心，个个奋勇，人人尽责，上海战局何至于此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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